互聯網時代發展
第一節 時代
一七七六年三月,瓦特制造的第一臺實用性蒸汽機,在英國波羅姆菲爾德煤礦點火,照亮了人類生活的一個新時代。
蒸汽機和它的后代們開啟的大工業,將人類從徜徉萬年的田野和山澤中召喚出來,在特定的地點匯聚為集體共生的大都會。
人類和人類創造的財富,構成了約束每一個個人的時代性匯聚。一個時代的生存意志與效率追求,也將所有人的人生做了不由分說的規定和區分:在確定的地點集中,在確定的地點工作,在確定的地點和時間學習、娛樂、消費……
人類用個人只能仰望的財富力量,用鋼筋鐵骨鑄造了這恢宏的聚合。今天,一個時代的理所當然,動搖了。
美國南加州大學傳播學院教授曼紐爾·卡斯特爾說:“網絡的形式將成為貫穿一切事物的形式,正如工業組織的形式是工業社會內貫穿一切的形式一樣。”
《連線》雜志創始主編、《失控》作者凱文·凱利則認為:“我們通過結合把自己變為一種新的更強大的物種,互聯網重新定義了人類對自身存在的目的及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
將一切聯系起來,為所有人鋪筑坦途,為整個人類開拓無限空間的力量,是從57年前,北美大陸的一個早晨開始醞釀的。
一九五七年十月五日,星期六,美國人的黎明如期到來,習慣在這個時候同時來到餐桌的報紙,送來了一個震驚全美國的消息。
前一天,莫斯科時間二十二點二十八分,在蘇聯的拜科努爾航天中心,人類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被送入太空。這顆名叫“史伯尼克”、意為“旅行同伴”的八十三公斤的小星星,成為人類居住地的第一個人工伙伴。
在地球的另一端,“史伯尼克”頃刻間匯成國家安全危機的陰云,籠罩了整個美國。美國的恐慌有著一個時代事關生死存亡的理由。在已經壁壘森嚴的所謂東西方對立中,醞釀熱戰的冷戰正在一步步被推向高潮。“史伯尼克”衛星則意味著在爭霸全球的競賽中,蘇聯人終于先行一步。
五天之后的記者招待會上,總統艾森豪威爾公開表達了對國家安全和科技水平的嚴重不安:“這個國家必須在國家生活中給予科學技術以優先權。”
兩個月后,美國總統向國會提出建立“國防高級研究計劃署”,簡稱“阿帕”,辦公地點就設在五角大樓內。
新生的“阿帕”即刻獲得了國會批準的五百二十萬美元的籌備金及兩億美元的項目總預算,是當年中國國家外匯儲備的三倍。今天,網羅了每一個人的互聯網就萌芽在這項撥款中。
作為阿帕信息技術處理辦公室的第三任主任的羅伯特·泰勒邁出了實現設想的第一步。一九六六年春,泰勒走進阿帕署長赫茲菲爾德的辦公室,提出由阿帕出面建構一個小型的實驗網絡。經過二十分鐘的簡短交談,泰勒離開署長辦公室的時候,手中已經握有一百萬美元和送行的尾音:“太好了,干吧!”
誰來花這筆錢?泰勒心中的人選是唯一的——拉里·羅伯茨。
為了尋找連接計算機的拉里路線,羅伯茨和一個時代的人類精英們,在平坦和曲折中跋涉了一年半的時間。
保羅·巴蘭來了,他帶來了能夠網羅地球的一張漁網;羅伯特·卡恩和溫頓·瑟夫來了,他們將成為人類史上涉及面最廣的一份文件——TCP/IP協議的起草者;倫納德·克蘭羅克也來了,他已經懷揣著信息塊——也就是日后分組式交換的智慧的鉆石……
這些杰出的大腦在碰撞中迅速達成了共識:中心是靠不住的,他們必須在革命性的分布中尋找前景。
拉里·羅伯茨說:“我們的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分布式網絡。因為如果你建立一個中心節點,把所有機器連起來,那么中心節點總是會出問題,中心節點會過載并崩潰,因為流量過大,支持不了。我們不能建造那樣的網絡。如果今天的互聯網是中心節點式的,那么我們的中心節點需要美國整個國家這么大。”
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九日晚上二十二點三十分,聰明而辛勤的人們終于等到了這一刻。
事實上,落座歷史關頭的人們表達的雄心極其有限。他們只準備以新時代的方式,從洛杉磯向斯坦福傳遞一個包含五個字母的單詞——LOGIN,意思是“登錄”。
倫納德·克蘭羅克回憶說:“我們就鍵入‘L’,我們說‘L’有了嗎?那邊說有了。輸入‘O’,有‘O’了嗎?有‘O’了。輸入‘G’,有‘G’嗎?‘啪’,死機了。”
世界上第一次互聯網絡的通信試驗,僅僅傳送了兩個字母“LO”!
“第一條意想不到的互聯網上出現的消息是‘LO’,就是‘呦,您瞧’里面的‘呦’。倫納德·克蘭羅克興奮地說,“我們沒預先設計這條信息,但它呈現的東西是這么有先知的意味,有力而簡潔,純憑運氣。”
這是不同凡響的L和O,這是史無前例的L和O,這是屬于分布式和包交換的L和O,這是孕育著大數據和云計算的L和O,這是屬于每一個人的L和O。
事實上,獲得了全球共同語言的互聯網,在此后相當長的時間里,并不屬于普通人,它仍然蜷縮在專業人士的圈子,與普通公眾天高地遠。
帶領億萬人跨越山巒的英雄是蒂姆·伯納斯-李。伯納斯-李貢獻的超文本瀏覽器及相關協議,就是我們每次鍵入網址時出現的http;伯納斯-李命名的World Wide Web,就是人所共知的WWW,中文譯為“萬維網”。于是,網頁的概念出現了。于是,所有人的登錄開始了。
這是新時代的敲門聲;這是新生命的呼吸和心跳;這是全人類的你我他。
萬維網大功告成的時候,伯納斯-李放棄了專利申請,將自己的創造無償地貢獻于人類。如果伯納斯-李為萬維網申請專利,他將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他放棄了專利,成為精神上最富有的人。
二○一二年倫敦奧運會開幕式上,創造了萬維網的伯納斯-李應邀來到主體育場的中央。在全世界的注目下,他在自己當年寫作萬維網軟件的同型號電腦上,敲擊出他對整個世界的高貴情感:“This is for everyone”。
人類的掌聲和歡呼,屬于每一個互聯網技術的偉大貢獻者。
第二節 浪潮
兩千二百年前,西西里島東南端敘拉古城外蜿蜒的沙灘上。給我一個支點撬起地球的阿基米德,以這樣的方式思考著他想描繪的世界:眼前的沙灘,天下所有沙漠中的沙礫,能不能用一個數字表達出來。他給出了這樣一個表述:十的一百次方。
后來的科學,證明了阿基米德智慧的超凡卓著。實際上,世界上的沙礫的確沒有那么多,甚至宇宙中以分子、粒子、原子存在事物的總和都沒有這樣的量。人們將這個人類不可企及的理想量,命名為googol。
兩千二百年后,兩位斯坦福大學的年輕人產生了一個堪比阿基米德的人生理想,他們想要收集和整理無盡的信息海洋里的所有信息,googol的同音詞google,在漢語中被翻譯為“谷歌”。
一九九五年八月九日,硅谷一家創始資金只有四百萬美元的小公司——網景,在華爾街上市的幾個小時后,瞬間成為了二十億美元的巨人。頭天夜里工作到凌晨三點,年僅二十四歲的公司創始人馬克·安德森,在睡夢中便輕而易舉地完成了從普通人到千萬富翁的人生轉變。
真實的誘惑,散發出空前的魅力。華爾街和硅谷因網景的上市沸騰時,網景瀏覽器創造的萬千網站,又將兩個好奇的學生,送進了斯坦福大學校園內一間破舊的簡易棚屋里,開始搭建一個新時代的門戶。
搜索引擎廣泛運用前,人們很難在網絡中快速、準確地尋找到信息。大量隱藏在網絡深處的網站,讓楊致遠和大衛·費羅找到了新時代的樂趣,雅虎公司聯合創始人楊致遠回憶當時的情景:“我們想我們可以創建一個目錄,就像黃頁一樣,我們可以收集網站.兩個年輕人的目錄,讓人們能夠輕易地尋找到需要的信息。
興趣是創造的母親。
軟件工程師雷·湯姆林森,試圖通過網絡與朋友隔空聊天,于是,世界上第一封電子郵件誕生了;熱戀中的皮埃爾·奧米迪亞為了幫助女友實現搜集天下糖果盒的愿望,于是世界第一家拍賣網站——eBay(易貝)問世了;劍橋大學實驗室里的學生們,想要隨時關注樓下的咖啡壺里是否還有剩余的咖啡,于是,世界第一個網絡攝像頭出現了。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斯坦福當時的副校長費雷德里克·特曼,決定將學校空余的土地出租。于是,一個由研究所、實驗室、辦公樓為主體的工業園區破土動工。
伴隨著斯坦福工業園區的土地全部租空,更多的新興企業,開始圍繞工業園區的周圍,建設辦公樓和廠房,一個被人們稱為“硅谷”的高科技產業聚集地形成了。
與斯坦福大學一墻之隔的沙丘路,密布著三百多家風險投資公司,他們掌管著近兩千三百億美元的市場力量。這里是“西海岸的華爾街”。
沙丘路三千號,迄今最大、最成功的風險投資公司——紅杉資本,便坐落在這里。一九九五年春天,被譽為“風投之王”的紅杉資本投資家邁克爾·莫里茲,慕名走進了楊致遠和大衛·費羅那間破舊的棚屋。
被雅虎吸引的,不僅是幾公里外的紅杉資本。遠在日本的投資人孫正義,隔著太平洋,也嗅到了這股互聯網所匯聚出的財富味道。
整個美國沸騰了。楊致遠和大衛·費羅成為各大媒體的座上賓。鎂光燈下,億萬富翁楊致遠的華裔身份,讓他成為了新美國夢的特殊象征,點燃了千萬創業者的激情。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畢業的張朝陽,懷揣著從硅谷獲得的二十二點五萬美元的風險投資,在大洋彼岸的中國,開通了一家與雅虎十分相似的網站:搜狐。
今天已經習慣于指點江山的馬云,曾在北京富華大廈的一間會議室里,見到了傳奇投資人孫正義,短短六分鐘的交流,他便獲得了兩千萬美元的投資。
如今,似乎能夠呼風喚雨的馬化騰,與國際投資人共進了一頓價值十元的午餐,他的賬戶里,便匯入了兩百二十萬美元的資金。
以果敢與理性著稱的風險投資家們在這股前所未有的狂熱氣氛中,變得盲目而瘋狂。
二○○○年,全世界興奮地慶祝著新千年的到來,長時間盤踞在人們頭上的“千年蟲”危機順利渡過,而一場意想不到的危機卻悄無聲息地到來。從三月十日開始,納斯達克指數在長達兩年的時間里狂跌百分之七十八。七千五百億美元的資產和六十萬個工作崗位蒸發,只有不到一半的網絡公司活過了二○○四年。
互聯網,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創造了人類經濟史上一場影響全球的波瀾,史無前例。輝煌的泡沫和破碎,是互聯網這個新生命能量的另一種表達。
二○○三年十月的一個凌晨,哈佛大學內,一個評選全校最優秀女孩兒的網站,在校園里迅速蔓延,蜂擁而至的學生對網站上兩萬兩千張圖片評頭論足,在三小時內就讓學校網絡陷入癱瘓。
不久,一個名叫Facebook(臉譜網)的社交網站成立了。
新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們剛剛在寫字臺前的固定屏幕前坐穩,就突然被告知,這是個囚籠,于是,自由來臨了。
二○○七年,iPhone手機的問世,讓長久以來被網線束縛的互聯網,獲得了新的自由。你在何處,你都在網上;你孤身一人,你依然在世界之中。
整個互聯網行業,作為人類智慧的新生兒,在短短二十余年的市場經歷中,創造了自身的奇觀。
當然,互聯網的能量絕不會安心于一個新行業的自身發育,它像一輪新生的太陽,高懸天際,俯瞰和照耀地球上人類生活的所有層面。
第三節 能量
君士坦丁堡有一部分城墻,在東方與西方的分界點上橫亙了千余年。
這座恢宏的不敗之城,在一四五三年迎來了不同尋常的入侵者。
在震徹古今的轟鳴持續了四十八天之后,以東羅馬的旗幟屹立千年的巨城坍塌了,崩潰了。
從此,在技術進步的腳步聲中,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不論是護衛文明的長城還是守護王權的都城,即便依然矗立,也只能淪為后人憑吊往昔歲月的文化陳跡。
從空中俯瞰福特公司的魯日汽車城,這是二百六十九個足球場范圍的鋼鐵場所。
亨利·福特是魯日城的締造者,也是第一個把大規模流水線作業引入汽車制造業的人,
在當時的歐洲,汽車是一種精雕細琢的手工奢侈品,在底特律卻好似生產火柴盒和曲別針一般,每隔四十九秒就能下線一輛。
集中,是最貼近工業時代人類行為本質的設計,整個行星的表面都是如此演化的。
但是美國南加州大學傳播學院教授曼紐爾·卡斯特爾說:“我們已經不再處于工業化社會了,盡管還有很多工業化的趨勢,但是我們已經處于另一種社會結構。現在人人都在談論網絡社會。”
某種意義上,這就是我們能夠面對的新時代。
懸掛在波音公司全球供應鏈中心東側墻壁上的碩大的液晶屏幕,監控著每一架波音七八七客機從生產到服役的總流程。
羅馬,阿萊尼亞公司出產的碳纖維復合材料,正在固化定型;剛剛完成測試的機翼前緣,正在俄克拉荷馬州準備出廠;沈陽飛機工業公司提供的艙門和方向舵,已經擰上了最后一顆螺絲;載著英國羅爾斯-羅伊斯發動機的巨輪,正在大西洋上跨越萬里怒濤;一架編號○○二的波音“夢想搬運工”則正從日本神戶機場騰空而起,它那特別改裝的腹腔中,正躺著一對機翼主體,它們是從日本三菱重工的熱壓車間剛剛下線的……
四百多萬個部件,按照統一的標準,踏著統一的步點,在預定的時間陸續抵達西雅圖,來到總裝線。
波音也有過自己的“魯日時代”。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著名的波音七○七客機只有大約百分之二的零部件是在國外生產的。
不過,現在浩大到讓人目眩的工程量中的百分之九十,都是由遍布全球各地的四十個合作伙伴共同完成的。
“企業組織已經戲劇性地改變了,長遠型的大規模企業組織崩潰了。”曼紐爾·卡斯特爾說,“這就是網絡企業,這就是新模式企業,與工業時代的大規模企業是完全不同的。”
有多少恢宏的魯日,便有多少與之相配的交易場所。
對于生活在城市中的居民來說,紐約的中心不是華爾街,而是時代廣場;巴黎的中心不是盧浮宮,而是香榭麗舍大街;東京的中心不是國會議事堂落座的永田町,而是銀座和新宿。
在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中,中國是辛勤的學習者和追趕者。
十多億人的消費熱潮,迅速地催生了與沃爾瑪、西爾斯相仿的零售業巨人。蘇寧便是這一領域的代表。
不幸的是,競爭旅途上的“少年”迅速地衰老了。蘇寧既趕上了自己的時代,又迎頭撞進了別人的時代。
新時代令蘇寧畏懼的新對手,就是已經無處不在的電子商務。
那波瀾壯闊又你來我往的網店們,事實上,它只是一臺電腦或者電腦上的一個功能,它只是一部手機或者手機上的一個應用。它的店主們可以擠在地鐵上,站在電梯里,品嘗著星巴克的咖啡,仰望著昆侖山的冰川,但同時就在上班。
“從根本上來說,互聯網將改變每一種行業的市場結構,因為每個行業的市場結構,都取決于你獲取信息的能力。”
因此,每個行業都將被互聯網重構和改變,不管是音樂行業、電影行業,還是水泥行業。
新技術以它顛覆性的力量,無情地甄別著所有領域里的老組織、老產業。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在以蒸汽為動力的鐵甲艦開始征服大洋的時候,狄更斯在他的《雙城記》中發出的感嘆,也已經變成人類認識網絡時代的刻骨名言。
第四節 再構
金字塔,已經矗立了四千五百年。
在人背肩扛的遙遠年代,它能以數十萬塊以“噸”為重量單位的巨石,直接觸摸一百四十八米的藍天,在接近赤道的位置披風瀝雨四千五百年之久,依然不肯萎縮自己巍峨的身影。就在于它選擇了最穩定的支撐,它為自己的宏闊與壯觀,提供了最合適的結構。
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在世界最繁忙的機場中排名第二,每天起降航班超過一千四百次。二○一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它遭遇了一場六十年不遇的大暴雨。
二十九歲的外企員工王璐,家住離機場十幾公里的望京。大雨當天他早早回家,在微博上目睹了首都機場的窘境。
二十二點三十二分,他向自己所在的城市,發出了一條不到一百字的試探性號召:望京有沒有愿意義務去機場接被困兄弟姐妹的?一個小時內,這條微博被轉發了一萬零九百五十次。
兩小時后,二十多輛車組成的車隊在到達機場時,已經壯大成一百輛車的隊伍。在天亮以前的六個小時,在暴雨如注的北京,三百余輛打著雙閃的越野車帶著五百多名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坐上了從機場到亦莊,到王府井,到公主墳,到回龍觀,到北京二環、三環、四環的方舟。
那個叫作“菲特”的臺風,卷起相當于六十八個西湖的雨水,在兩天內傾倒在同一個國家南部方圓只有一千五百平方公里的余姚。
幾個臨時湊在一起的志愿者,通過微信接收到一條信息:有兩個家庭急需食品、水和奶粉。兩個多小時涉水行進,使兩個家庭獲得了三天的給養。
一線的志愿者,不斷接收到一個名叫“卓明救援平臺”提供的信息,平臺的負責人在千里之外的北京。
周麗紅,一位身患癌癥的單身母親,在彌留之際,留下了一個遺愿,希望她在淘寶上賴以為生的網店“魔豆寶寶小屋”,能夠不要因為她的去世而關掉。那是她留給女兒的禮物,一個母親留給六歲的女兒未來生存的保障。
二○○六年四月十八日,年輕的周麗紅離開了這個世界。于是,新時代創造的童話開始了。
杭州、成都、西安,來自全國各地的魔豆媽媽開始續寫魔豆傳奇。到今天,這個由陌生人打點的網上店鋪,已經存在了整整八年,從未打烊。
這是沒有特別組織者的八年,這是沒有特定主人的八年,這是義務的八年,這是連綿的八年,這是還可以期待無數個八年的八年。
在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的版圖上,完成了這連綿不絕的接力。
人類社會從來不缺少善良的愿望,只是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難以因為具體的動機而匯聚。
互聯網產生了互相感召的力量,將無數同樣擁有關懷之情的人,結成了強大的自組織力量,這是一種充分可持續的力量。人類以一種全新的組織、連接方式,化合出無數鉆石般的群體行動。
在過去的歷史上,人類以金字塔的形式,把所有人的善意匯聚起來,形成特定的組織,實施救助。互聯網時代,人們可以以地球為平臺,以人類為范圍,每一個人都有可能獲得與過去世界級慈善組織相媲美的道德力量。
只要有共同意愿,無限的碎片就能在瞬間產生效能,產生讓整個人類自我敬仰的力量。
在互聯網時代,金字塔塔頂上的那塊石頭,已經可以輕松地觸摸它基座最深處的那一塊巖石。不論在哪一個位置上的哪一塊石頭,都擁有了新時代的上帝之手。
不斷被忽略的力量組織起來,構成了今天的公共組織形態和社會自組織形態的有機體。人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組織常態中。
互聯網不論身份,不看年齡,甚至法律權利也不再是政治生活的邊界。
“普通人成為互聯網的渠道,成為自我和重要的歷史行動者。”美國《時代》周刊首席編輯利物·格羅斯曼說。
第五節 崛起
創辦于一九二三年、被視為印刷時代王者的《時代》周刊,因為對全球新聞的關注,它曾經被稱為“世界之眼”。始于一九二七年的《時代》周刊年度風云人物評選更成為全球的重要新聞事件。
二○○六年的評選,依然體現著這一新聞盛事的氣概。十二月十三日,如期出版的《時代》周刊來到世人面前,在連續七十九年的時代風云人物長廊上,人們看到了劃時代的個例。
在一個白色鍵盤和一臺由反光紙構成的新時代的顯示屏下,隱藏著一個容易被忽略又不能被忽略的英文單詞——YOU。
是的,就是“你”,每一個互聯網中的普通人。
歡迎來到“你”的時代。
美國中部的芝加哥,在這個誕生了美國第一座高樓而被稱為“現代摩天大樓故鄉”的地方,矗立著一座令全人類仰望的智慧領域的摩天大廈。
一七六八年,英國愛丁堡書商科林·麥克法卡爾編輯并出版一套綜合性知識的工具書,剛剛問世的《大不列顛百科全書》一共三冊,囊括了各領域的科學發明、新成果、新觀點。十二英鎊的售價,在當時可以買下一座島嶼的十分之一,擁有它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
當歷史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互聯網把知識的獲取從書架拉到了鼠標上,《大不列顛百科全書》遭遇了二百四十五年來最大的挑戰。
距離芝加哥約三千五百公里之外的舊金山有座不起眼的三層小樓,這個敞開式的辦公室管理著一個網站,它叫“維基百科”,是以“維基”命名并以“維基”模式運行的當今全球規模最大、最流行的網絡工具書,被視為《大不列顛百科全書》強有力的對手。
Wikipedia,二○○一年一月十五日正式上線。
抱著期待和不安的心理,威爾士輸入了第一個詞條:“世界,你好!”
這聲問候迎來千萬個回應。世界真的來了!
在成立十三年后的今天,維基百科已經成為全球第五大網站,擁有詞條總數三千一百二十四萬條,是《大不列顛百科全書》的二百六十倍,總編輯次數超過七億一千八百次!
“約等于無限小,被無限多地匯聚在一起,意味著任何可能。”—— 這是互聯網時代的資源公式。
維基的外延不斷擴展。匯聚智慧、 匯聚技術、匯聚資金的維基、眾包、眾籌等新的協作法則,不斷匯聚出微小個體創造的奇跡。
位于華盛頓郊區的馬里蘭州塔科馬帕克市小鎮,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為各家分送《華盛頓星報》的報童馬特·德拉吉,在一般人眼里是個怪異的孩子。在學校里,他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卑。當伙伴們迷戀搖滾明星時,他卻對《紐約時報》的專欄作家感興趣。
一九八九年,帶著這個不滅的興趣,他從華盛頓來到讓很多人追逐夢想的好萊塢,繼續尋找他的新聞出路。
他在CBS禮品間負責疊T恤、收拾《六十分鐘》節目里的杯子,因為在行政套房曾為CBS的總裁遞過運動衫而興奮不已。即便如此,他離新聞記者的夢想依然遙遠。
一九九四年,在現實中屢屢碰壁的德拉吉在互聯網的信息海洋中終于找到了如魚得水的感覺。他在電腦上注冊了社會上剛剛出現的個人博客主頁,并驕傲地以自己的名字將此命名為“德拉吉報道”。從此便樂此不疲地將他在好萊塢錄影棚里聽到的各種小道消息,在復印室的垃圾桶里撿到的電視劇的尼爾森收視率統計,以及各種政客丑聞、突發事件等發布在網上,幾乎一日不曾中斷地更新著他的網頁內容。
三年后,網站每天的訪問量比《時代》周刊每周在報刊亭的銷售量還要大。幫助德拉吉鋪好通往巔峰階梯的是美國《新聞周刊》。
對此,前美國《新聞周刊》調查記者邁克爾·艾西科夫回憶說:“因為它涉及指控美國總統與一個年輕婦女的非法關系……但雜志高層,也就是雜志的主編們認為還需要加工,于是‘砍掉’了這則報道。一旦阻攔了一則新聞,那么其他人就可能得到消息,然后搶先行動。”
果然,這個消息被嗅覺靈敏的德拉吉捕獲,他毫不猶疑地標上“世界獨家新聞”的醒目標題,然后摁鍵發布出去。
這就是后來導致斯塔爾報告出爐、總統彈劾案發生以及美國政壇動蕩的總統克林頓與白宮實習生萊溫斯基的性丑聞事件。
幾乎同時,這條消息被瘋狂點擊,隨即傳遍了全世界,全球新聞界的權威人士都被德拉吉帶入這場喧鬧的旋渦之中。一夜之間,“德拉吉報道”成為全球最有名的新聞媒體。
阿爾菲·丹恩是倫敦一個喜愛網絡技術的藝術家, 二○○三年他創辦了一個用手機拍照并發送到互聯網上的移動博客Moblog。丹恩說:“它其實就是第一個互聯網移動博客,內容是來自手機的圖片……兩年后,‘七·七’事件發生了。”
二○○五年七月七日,倫敦地鐵發生爆炸案。
人們急切地想知道親人朋友的下落,焦急地追尋事件的真相,而以最快速度趕到事故現場的記者,卻被攔在警戒線之外……
此時,一張現場的圖片早已出現在阿爾菲·丹恩兩年前創辦的手機博客網站Moblog 上,它距離剛剛發生的爆炸不過三分鐘!
這張照片第一時間被BBC網站轉發,成為第一張來自現場的圖片,隨即它又登上世界各大新聞網站的頭條!這個由業余人士用個人手機拍攝的圖片創造了這場事件中被媒體轉載的最高紀錄。
新聞業不得不遺憾地正視,自互聯網誕生以來,這張覆蓋全球的網絡,逐漸成為地球上任何一個人的信息平臺,
二○○四年,印尼海嘯,現場目擊者傳送圖片;二○○六年,泰國政變,現場經歷者傳送圖片;二○一○年,日本大地震,受災民眾發送現場圖片;二○一三年,俄羅斯隕石墜落,市民拍攝到墜落瞬間;二○一三年,波士頓爆炸案,現場民眾拍攝的圖片協助警方調查。
所有人的命運都不同了,所有普通與不凡之間的環節都簡化了,所有向往與實現之間的可能性都擴張了。
舞臺,不再是時代廣場,不再是悉尼歌劇院,不再只屬于攀爬過重重階梯艱難站立其中的少數人。每一份才華,每一點智慧,每一個心愿,在世界面前自由地綻放。每一個人手掌上運行的無限的網絡空間,比過去任何輝煌的舞臺寬闊千百倍。
第六節 遷徙
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移動和遷徙從來都是整個人類文明在地球開發中的永恒動力。以至于當互聯網時代迎面而來的時候,學者們將“從現實世界向虛擬世界的移民”與五百多年前航海家哥倫布的那次遠航相提并論,而兩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為了新的生活。
是的,一場超越過去人類經驗的大遷徙開始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美國IBM公司便開始了一次全新的探索,它成為最早倡導“在家辦公計劃”的全球性公司之一。
龐大的工業組織規定了人類的生活和生命節奏,在確定的工作日,無論你居住遠近,都要在確定的場所去度過確定的工作時間,這成為所有現代城市人和物質運動的鐵律。
今天,IBM共達十二萬八千名員工開始回家上班,這是它員工總數的三分之一。
互聯網提供的自由空間,比IBM的世界要廣闊得多,讓人們不僅擺脫空間和時間的限制,讓人們與組織之間的關系,也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
《自由工作者的國度》作者丹尼爾·平克認為:“互聯網時代發生的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人的壽命越來越長,而同時,組織機構的壽命卻越來越短。
那些出行者可能不再需要出行了,他完全可以說著自己的鄉音,守著自己的親人,享受與他的能力相應的世界性分配。那些昔日渺小的個人,今天可以坐在家里的電腦前,和全世界的人實現著協作和合力,參與全球范圍內的創新和競爭。
智慧稀缺地帶的智慧將不再飄散,財富稀薄地帶的財富將減少流失。網絡可能給強者對弱者隱晦的掠奪套上人類溫情的韁繩。
今天,你與七十億同類中的任意一個他(她)距離究竟有多遠?一個名為“六度空間”的理論給了我們超乎經驗的答案。
《六度分隔》作者鄧肯·沃茨對“六度空間”的詮釋是:“地球上每一個人都能夠通過很少的中間人與其他任何一個人聯系起來。所以我認識一個人,你認識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又認識一個人。而且這樣的聯系鏈條只有像六個人這樣少的中間環節。我們把它們叫作“小世界網絡”,這種網絡的特點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非常近。”
每一個在過往歲月具有社會經驗的成人,在他曾經依存的村莊、都市尋找到與自己特別興趣一致的伙伴,那將是怎樣一件艱難而讓人興奮的事情。滿足人們特定興趣的資源,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一直是稀缺資源。今天不同了,院墻街道、山川大海甚至國界洲際都不再是我們的束縛。
在地球半徑上充分聯結的人們,不僅享受著興趣伙伴的富足,還有人們構建終身的愛戀。
在二○一三年婚戀調查報告中已經顯示,中國單身人士擇偶的途徑通過婚戀網站交友的比例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七十一點二。
千百年來需要經過漫長而謹慎的交往,并由家人親友一起審視參與才能確定的婚戀模式,正在被互聯網帶來的最廣闊的資源、最便捷的方式和最低的成本迅速解構和顛覆。
人類在分享與互動中重塑自我、重獲認同,而被重塑的,還有新一代人的內心情感和精神世界。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莫過于我們坐在一起,你卻在玩兒手機。”這是盛傳于網絡時代的樸素哀嘆。
任何過于容易的獲得都注定是煩惱的淵藪。廣闊的陌生人世界和遠處的吸引力是如此強大,讓人們不由自主淡漠了對身邊人的關注和交流。
盡管如此,人們仍然不停地在添加社交網頁上的朋友鏈接,心理學家稱之為“友癮”,或者干脆直接命名為“網絡社交成癮癥”。
虛擬社交正讓我們前所未有地忽略直接的對話,時時在線讓人們深陷無法切斷的外部聯絡而難以自拔,研究發現:“就在幾年前的美國,在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人們一般都可以打電話給五到七個人,五年前從七個人下降到五個人,四年前是三個人,現在則只有伴侶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有的人甚至連一個這樣的朋友都沒有。
這正是互聯網帶給人類難以逆轉的深沉困境。在我們的過去,人以自己的生存范圍為半徑,建構了緊密關系和情感依賴群體,它成為我們的責任感、愛和恨、親與近的來源。
互聯網,正在重新界定我們千百年來的情感與距離之間的關系。今天,手機所連接的外部世界,比周圍更強大更具吸引力。讓每個手握工具的人,此時此刻都成為他的囚徒。
人類生活向數字化時代、向互聯網全面的遷徙,是一個時代性的人類課題,和不可阻止的人類命運。不論你是不是網民,無論你遠離互聯網還是沉浸其中,你的身影都在這場偉大的遷徙洪流中。
超越人類經驗的大遷徙,溫暖而無情地開始了。
第七節 控制
美國加州舊金山灣,這座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島,在當地的地圖上,名叫阿爾卡特拉斯。眾多文學影視作品為它留下的名字更加聞名遐邇——惡魔島。
它是美國西部的第一所監獄,于一八六一年正式投入使用,許多美國西部片的馬賊、海盜原型,就曾經被囚禁在這里。
對人性惡的控制,始終是緊迫的社會工程。
“我侵入了所有手機制造商,獲取源代碼。我這么做就是為了證明自己,就像贏取獎杯一樣。我是一名追求激情、執著冒險、渴求知識的黑客。”這是一位黑客的自豪道白。
美國拉斯維加斯,這片美國西部曾經的荒漠,一百年前是落魄的淘金者、跨境毒品販子、娼妓流氓的群集之地,最終因緣際會,成為全球聞名的賭城。這個踩著法律和道德邊緣成長起來的魔幻之都,當步入互聯網時代的大門后,有了它新的名片。
二十多年來,每年八月,全世界電腦高手都會相約前來,在這里舉行往往有數千人參加的黑客大會。
忽略難以辨別的道德面貌,他們都是一群數字化時代自命不凡的互聯網技術精英。他們每年一度在這里炫耀的智慧或者破壞力,都表現出非凡的魅力。
二○一二年的第二十屆黑客梟雄們聚會高潮,是被搬上表演臺的一臺幾乎人人熟悉的銀行取款機。表演者輸入破解指令,取款機開始源源不斷吐出鈔票!這一刻,全世界正在運行著超過十億臺相似的設備。
與人類過去所有的經歷一樣,一項新技術一旦產生,人性中的惡念往往就會表現得更加殷勤和主動。
以絕不亞于互聯網發育速度膨脹的網絡犯罪,不斷地生產出令公眾震驚的不凡故事。
根據權威機構的統計數據,二○一二年,網絡犯罪讓美國損失了二百零七億美元,七百一十萬網民成為受害者,平均每人損失二百九十美元;二○一三年,中國破獲網絡犯罪案件十七萬起,直接經濟損失約兩千三百億元,受害者接近三億人,平均每分鐘就有六百余人被侵害;二○一三年,全球每十人中就有一人成為網絡詐騙的受害者!可統計的網絡犯罪,使全球個人用戶蒙受直接損失達一千一百三十億美元,每天有一百五十萬人因此被侵害。
罪犯人數與犯罪的強度沒有了必然的關系,受侵犯人口的比例史無前例地在增加,犯罪者和受害者描繪出了一個時代不容樂觀的新格局。
新技術力量面前,隨時遭受威脅的,不僅僅是個人,甚至會是一座城市,或者一個國家。
在人類歷史上,任何一項新技術的出現都不曾像網絡技術那樣放大了人性惡的能量。幾乎建構和支撐人類現代生活的所有的堅固都變得脆弱,所有的安全感都面臨著新的危險。
“假想我們身處非洲,就知道獅子可能對我們構成人身威脅,也知道離開家后要鎖上大門,但到了網絡空間,人們就會完全失去防范意識。”英國倫敦大學皇家霍洛威學院教授基思·馬丁說,“因此必須逐漸讓人們意識到,網絡空間同樣存在像獅子一樣的危險。而對于整個社會來說,需要重新理解網絡空間存在的風險,思考如何應對。”
懷揣侵犯的動機,對幾乎無數的人實施有害的侵犯,卻不再有傳統犯罪中普遍具有的犯罪感,這將是人類應對互聯網犯罪的重大時代命題。
新技術不僅讓傳統犯罪呈現出新面貌,新技術也催生了完全超乎人類經驗的新傷害。
千萬年的人類生活中,在我們的村口、街頭、居民區,一個人所能面對的語言凌辱,能向你施加語言暴力的人,數量是有限的,范圍是相對確定的。但網絡時代,每一個人都可能因為某件事甚至一句話,被千萬人包圍起來,面對毀滅性的力量。
所有的人,處在所有年齡段的人,身居不同處境的人,都不再安全了。傳統防范經驗中,一個人不可能連續遭受相似侵害的概率也失效了,你的安全不再取決于你身邊的環境,涌動在網絡世界里萬千惡的動機,有可能同時加于一身。
如同人類過去的經驗告訴我們的一樣,公共社會建立起必要的防范機制,總要比犯罪的行動遲緩得多。
如同田野里的禾苗一樣,總是受管理的人類個體,也生活在行政和司法管轄的確定地塊里。但沒有空間邊界的互聯網,讓曾經的田埂不再是規范責任和安全的界線。
網絡上的罪孽絕不會待在特定的國家范圍內。對新時代的侵害者而言,每一個界限內的空間都不夠大。
在過去相對封閉的歲月里,國界既是政治邊界也是經濟和文化邊界,偶爾發生的法律沖突并不那么顯眼。但在互聯網連接全球的新時代,需要進行更多法律合作的不同國家,必然遭遇法律價值判斷不同的時代課題。
長遠的結局應該是確定的。千回百繞,千辛萬苦,人類總是在和平合作的路途上接近著理想的目標。
眼前的困境也是確定的。聯通一切的互聯網,為整個人類的全球生活方式,已經發出了立體的叩問。
第八節 憂慮
塞納河,中分巴黎而過。
左岸巴黎第一大學近旁,矗立著一座古希臘風格的圣殿——先賢祠。
永生的燭火燈影里,安眠著七十二位法蘭西高貴的靈魂。這些偉人中間,兩位先哲占據著最顯耀的位置。他們比鄰而居,相安無事,共享世榮;他們生前,卻針鋒相對,唇槍舌劍,至死方休。
伏爾泰,鼓吹科技與進步,他鍥而不舍地描繪著技術文明的進步,帶給人類前所未有的快樂與幸福。他宣稱:“啟蒙的旗幟是理性,啟蒙的基石是進步。”
盧梭,被后人稱為“自然之子”,終生的信奉則截然相反。他堅定地認為:“理性是感性的壓抑,進步是人與自然的背離,科學和藝術的進步必將導致人性的普遍退化。”
這場關于人類命運的持久爭論,沒有對錯、沒有結論,沒有勝利者或屈服者。
一八九○年的一個夏夜,身為參議員女兒的華倫夫人,在家中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社交宴會。次日早上,當她從甜蜜、滿足的酣睡中醒來后,卻在波士頓當地的《星期六晚報》上看到她在宴會上一些讓人尷尬的細節。
憤怒者的行動是歷史性的。她的丈夫,畢業于哈佛大學法學院的波士頓報業巨子山繆·華倫,與自己的同學,日后成為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劉易斯·布蘭迪,共同撰寫了《隱私權》一文,并發表在一八九○年十二月出刊的《哈佛法學評論》上。這是隱私權概念在人類社會發展中的首次出現。
互聯網技術一旦離開實驗室,踏進服務公眾的現代市場,它積聚財富、成全公司、樹立英雄的能量,就讓過去歷史上所有的成功者黯然失色。在這個日新月異的全球舞臺上,谷歌與Facebook是優勢競爭者的代表。
不論是谷歌還是Facebook,他們的道德形象不再像曾經的公司那樣單純:一方面,他們是新時代智慧的巔峰,他們是人類史上最普遍服務的開創者,他們是全球優秀青年向往的就業目的地;另一方面,他們是人類史上最普遍的侵犯者,他們是訴訟臺上最頻繁的被告,他們是公眾愛與恨的共同焦點。
人類在過去歲月建構的所有私密空間,都不再是那么私密了。
“互聯網給你一種身處泡沫的感覺,沒有人注視著你。”英國萊斯特大學教授莫妮卡·惠蒂說,“但事實是,很多人都能看到你,你的互動往往處于非常公開的空間里,并且它們是可記錄的。
今天,你獨處時在互聯網上做的每次點擊,甚至每次刪除,都被網絡原封不動地記錄下來,而且存放在我們無法探知的某個服務器角落里。無一遺漏、分毫不差。
美國哈佛大學互聯網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大衛·溫伯格的觀察是:一方面,互聯網給了我們巨大的自由,任何人都可以暢所欲言,并被全世界知道。我們獲得比歷史上任何時候更大的自由。同時,數字技術的進步也同樣意味著萬事萬物都能被追蹤。經過追蹤,個人信息和行為將顯露無疑。
網絡為人類實現了不會遺忘的記憶,網絡永遠記住了每個人的每個行為。
但沒有人知道,那些永遠存在的數據會在什么時候、以什么方式,給一個人帶來什么。
商業的規則就是,總是有人要支付費用。如果你不知道誰被賣了,那么就是你被賣了。
在個人隱私與網絡活動的對立中,互聯網公司通常的策略是給你選擇權——如果接受服務,則留下痕跡;若要隱私,可以拒絕服務。但在洶涌澎湃的數字化浪潮中,在生活立體的數字化之后,普通人的選擇權還有什么意義呢?
人類的精神來到了歷史性的十字路口。
第九節 世界
一次偉大的交流,在推動人類文明升級的同時,也給擁有不同文化傳統的人類群體帶來不同的機遇和挑戰。
互聯網不是蒸汽機,它無須爬行,便在地球上擴張了它的版圖。
在公共表述中被涂抹上特別浪漫色彩的法國,敏感和果斷得堪稱浪漫。互聯網正在美國市場上化蛹成繭,法國人就率先建成了名為Minitel的國家網絡
法國政府贈送每一個家庭的終端是免費的,但穿越世界的光纜卻讓拴在電話線上的Minitel,交流的費用日顯昂貴;法國網企圖在確定的邊界內守護傳統,構建獨立的技術基礎,沒想到互聯網的意義在于不斷增加的用戶成為偉大的創造者。封閉的圈子不論多么龐大,它實質上都是渺小的。
政府資金支撐著的法國網,堅守殘缺的陣地三十年,二○一二年六月三十日,開先河者無可奈何地退出歷史舞臺。
好在率先舉起人類自由旗幟的法國終究是自由的,政府主導的法國網的堅持,并沒有阻礙互聯網在法國的土地上另起爐灶。法國這只早起的鳥兒依然是今日全球互聯網重要的有機構成部分。
在人類以制造業為中心的工業時代,日本曾經躍上競爭的巔峰。二十世紀最后三十年,日本電器曾經是一代人的消費時尚。他們企圖駕馭自己的每一樣產品,榨干市場的每一滴養分。不期而至的互聯網則宣稱:“今天就是明天。”新時代的節奏顛覆了日本經濟曾經的頻率。
悲壯的轉型仍然在進行之中。
日本錯過了互聯網的PC時代,卻及時地抓住了網絡的移動時代,因此日本的智能終端用戶是全球最早享受視頻交流的網民,被稱為世界第一個移動帝國。日本已經成為現代智能生活試驗和建設的全球重要領導者。
韓國有句全世界聞名的詞語'bar li(快),bar li(快)。’事實上,互聯網行業也不例外。”
互聯網時代的“快”,遇到了韓國國家文化中的“快快”,形成了特別的共振。
在互聯網時代的應用競跑中,只有五千萬人口的韓國,總是處于領跑者的地位。韓國率先將普及寬帶提升為國家戰略,人均無線寬帶普及率和網速全球排名第一。
本質上,互聯網是現代富裕的產兒,但一旦長大,它就試圖跨越貧困的溝壑。
二○一三年,這個排名世界貧困前列的國家,人均年國民收入相當于人民幣兩千四百元。即便如此,埃塞俄比亞于二○○六年啟動了國家的互聯網建設。政府通過財政和國際貸款投入了二十一億美元,而當年,這個國家的財政總收入還不到三十億美元。
彌漫于大街小巷的禱告,每天五次固定的吟誦,是伊朗社會精神情感的律動,也是伊朗社會運動節奏的尺度。
面紗,是信守千年的意識形態為這里的女子編織的永遠的首飾。男人和女人在所有公共場所的隔離,既是信念,也是習俗,還是普遍的社會工程。
對知識和教育的推崇,也是伊朗歷史傳承的一部分。許多人都知道先知穆罕默德的名言:“如果知識存在于遙遠的星際,波斯人將到達星際。”
作為穆斯林世界工業化水平最高的國家,伊朗是中東擁抱互聯網的領導者。它是中東第一互聯網大國,網絡普及率超過百分之五十。
印度理工學院是屬于世界的科學皇冠上的瑰寶,這里極受歡迎的畢業生被美國輿論稱為從印度最珍貴的進口。與此同時,印度每三個女性里就有一個不能閱讀。
充分開放的印度,IT服務外包總收入在二○一二年已達約一千億美元,但與此同時,印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國際公認的極端貧困線以下,每天生活費不足一點二五美元,占全世界貧困人口的三分之一。
美國哈佛大學講座教授霍米·K·巴巴的思考是:“互聯網是偉大的發明。但是我們必須意識到一些陳舊的問題,像文盲、貧苦和準入問題仍然存在。互聯網既是一個重要的貢獻,也凸顯了我們還沒有解決的問題。”
互聯網像一個反向的潛望鏡,將常態社會中難以看到的景物映現出來,讓我們有了新的認知。
第十節 眺望
有一臺時鐘,是一項試圖觸摸萬年以后歲月的人類工程。
這一偉大的企圖,出自杰出的美國計算機科學家丹尼爾·希利斯,這臺準備跨越萬年的時鐘,在美國內華達州擁有了一塊七萬多平方米的棲身之地,已經耗費三十六萬美元,并手握四千二百萬美元的預算,耗時三十年,如何不受干擾永不停息地連續行走1萬年,仍然在執著的研究試驗中。不過,著名英國音樂家布萊恩·伊諾,已經為它提供了一個確定的名稱:漫長當下。
被譽為全球科幻小說之父的凡爾納,以他的想象力,指引了人類的未來。
人類努力觸摸未來的歷史,與人類的歷史一樣漫長。
坐落在美國硅谷的計算機歷史博物館的十二號展區,有一個特別的展位,不同于慣常的發明與特別的產品,這個無法直觀卻滲入整個人類生活的展品,實際上是一個觀念或一個判斷。它叫摩爾定律。
摩爾定律首次發表在一九六五年第三十五期《電子》雜志上,時年三十六歲的戈登·摩爾預言了人類互聯網時代的技術節奏和生活節奏,不久后他便成為實踐自己預期的領導性公司——英特爾的創始人。
前英特爾中國研究院院長方之熙對摩爾定律的解釋是:它是指半導體芯片單位面積上的半導體數字,每隔兩年會翻一倍,這是一個基本觀念。
美國得克薩斯大學教授、以太網發明者羅伯特·梅特卡夫對摩爾定律的評價是:“定律的作用就是設定發展路線,這非常重要。它指出方向,同時量化發展,為人們設定了發展路線圖。人們跟隨它,最終會變成一個自我應驗的預言。”
在摩爾定律作用的時代,人們推想未來變得如此自信、確定和具體。
斯蒂夫·布朗,從一九八五年進入英特爾公司開始,擔任過工程師、產品規劃師,以及市場經理,現在,他榮居英特爾總部的新職位:首席未來學家。
過去,對未來的打量屬于全球范圍內特定的機構和有限的人群,今天,未來學家,已經成為眾多企業必需的崗位;過去,對未來的判斷是浪漫、是暢想、是大概;而今天,未來是真切、是具體、是行為。人們對今天的掌控,已經越來越多地取決于對未來的把握。
韓國松島城是一座初具規模的城市,是因為互聯網,也為了互聯網誕生的。這座南望中國渤海的人工新城,由美國人投資,幾乎憑空出現在韓國首都首爾60公里外的大海邊。
在這座還沒有竣工的城市里,公共設施大都實現了所謂的智能化。
在這里,鑰匙的概念消失了,所有的房間都不會記錯它主人的音容笑貌;在這里,你的習慣就是你咖啡壺的習慣、面包機的習慣、窗簾的習慣、音箱的習慣。在外觀上,這座城還是我們熟悉的城,這座樓還是我們熟悉的樓,一旦你深入其中,一切都會超越你的經驗。
這座立體的將自己放在網上的城市,自信地宣稱,作為新生的國際貿易、國際商務中心,將與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發生密切的關系。這份不亞于紐約城的雄心,是網絡對人和物最徹底的連接所提供的。
韓國的松島新城,不過是人類嘗試重構未來智能生活的一個縮影。老城市的智能化改造,全新智能城市的構想和設計,這已經是許多國家發展戰略的一部分。
斯蒂夫·布朗說:“最初電就是這樣,你需要去一個有電的地方,而現在你習慣了有電的生活,因為到處都有電。計算機也是一樣的,智能將隨處可見。”
無處不終端,處處皆計算的時代正在到來。
在人類文明延續和發展的漫長歲月里,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少數優秀的人會比常人更能從有限的信息中找出規則,這些規則被總結為概念,變成理論,成為書本和教材。人類建設圖書館和學校,將這些人類的精英所總結出的寶貴經驗加以傳承。人類文明正是在一代代杰出人物、天才思想和超前理念的引領中前行的,更多普通人的一喜一怒,一怨一嘆,一步一行,都被泯滅于歲月的長河之中。
互聯網時代的數據,擁有了新時代全然不同的價值內涵。
有用才被記錄的時代結束了,一切能夠被記錄的都會是有意義的。
當然,這一切僅僅只是開始,最終是所有人所有的行為,所有的聲音,自然歲月一切變遷都將被數字化記錄,變成人們采取行為或把握未來的依據。
一九九八年,凱文·沃里克在外科醫生的幫助下,將一枚硅芯片植入了他左臂的神經系統中。沃里克因此獲得了“世界第一電子人”的稱號。
凱文·沃里克說:“我把這個芯片植入到我的手臂里,有了它,當我在屋子里走動的時候,電腦會為我打開大門,調節燈光。當我走到門前的時候,甚至會說你好!”
不夠成熟的技術,使沃里克的電子人身份僅僅維持了三個月,但這三個月成了沃里克花甲人生難忘的體驗。在沃里克成為首個電子人十四年后,這項技術被運用于普通人。
二○一二年二月十日,美國匹茲堡大學醫學院神經外科的手術室里,外科醫生將一塊芯片成功地植入一位已經癱瘓十五年的女士的大腦中。這一史無前例的植入,幫助已經永久喪失行動能力的肖伊爾曼·簡,再次獲得支配手臂的能力。
今天,人腦與電子設備和網絡結合的實驗在世界各地的各大高校與企業的實驗室里進行著,人與機器共生的時代正清晰的露出它的面容。